木里行——Echo在山上代课的日子
  加入时间:2006/7/4 10:37:39  幸福公社:公社文书  点击:978

    我只是想在年轻的时候、有时间去做点自己认为是有意义的事情,在物质生活之外,可以去想一些有关社会、人生等有关精神层面的问题,无论生活再怎么艰辛劳碌,都给自己留一个精神的空间。

   我要去代课的地方是木里县一个高山牧场的小学——让白牧场小学。

    从木里县城到让白牧场还有百多公里的山路,路况很差,一般正常的话乘车要5个多小时。我六月四号早上七点从城里出发,一直到晚上十点半才到达目的地。我去的这个时候正赶上雨季,因为头天的暴雨,导致山洪、泥石流的暴发,上山的很多路段都给冲垮了,车子一路便走边停,跟在前面几辆矿区的车后面,他们则是边行进边修路。到后来的十几公里我是在月光下,背着硕大的背囊走完的。

让白牧场海拔3480多米,我去的这个季节平均气温低于20度。由于属于高海拔地区,现在还没有通电,也没有手机信号。整个牧场只有8户人,村里的青壮年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到海拔更高的牧区放牧,家里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妇女孩子。整天能看到的就是那些面孔,连猫猫和狗狗也就那几只。

在那里没有几天就和大家都很熟络了,每天见面都会用藏语和那些老人们打招呼,象他们一样真诚的微笑,那几只猫狗则会象熟人一样在我脚边蹭来蹭去的。每天那些老人都会让家里的孩子来喊我去喝茶吃饭。在那里,人与人的关系显得特别简单和干净,处处都显示出浓浓的人情味。也许环境的闭塞和物质的稀缺更容易让人获得快乐吧,无论是平时遇到他们还是在家里围着火炉说话聊天,我时刻都能感觉到那种欢乐的情绪。我带了数码相机和笔记本去。白天上完课就会拿着相机到处去走去拍,晚上他们就会来到我住的地方在笔记本上放给他们看,从头到尾,他们都是在开心的笑。也许在快乐中容易被感染,当我离开山里时,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变得明快开朗许多。

我是和几个小伙伴一起住的,两男一女:扎西偏措、洛桑多吉和南卡娜姆,还有一只叫“杰克”的小藏獒。他们家都在别的牧区,离让白比较远,交通不便,于是就在学校这边住着,平时自己做饭吃。我来了之后,就加入了他们的“组织”。记得最清楚的是第一天晚上到了之后,扎西平错同学做的回锅肉煮青椒和一碗酸菜汤,当时想拍下来的,可是带我来的拥青老师死活不让。后来想想,她是不想让我把这么清苦寒酸的场景记录下来吧。孩子们的生活很清苦,都是家里送来的菜米之类的,肉是腊肉、腌肉,菜就是土豆。头两天都是孩子们做饭,每顿一个菜,一碗汤。第三天实在忍不住了,就委托山上矿区的车下山时带了些青菜上来,自己亲自下厨给孩子们做饭。自己也在第一个周末下山在县城里采购了几十斤土豆、莲白、茄子和几十斤鲜肉,那天也创了一个纪录,因为回来时没有车坐,就搭了一辆货车,在车厢里一路颠簸上山的。回来后把肥的煮好,瘦的腌上。由于去的时候赶上雨季,每次雨后山上草地松林都会有很多蘑菇,所以雨后就去带着几个孩子去菜蘑菇。还去采一种当地人叫“苦菜”的野菜,洗干净用开水肏一下,然后和腊肉或肥肉一起炒,味道鲜美。就这样,每顿饭有一个菜变为两个菜,我也成了孩子们的专职厨师,每次做饭都是我主厨,孩子们也乐得打下手,看他们吃的很香的样子,自己特别有成就感。走之前我还专门做了一桌菜:有青椒肉丝、蘑菇炖肉、醋溜土豆丝、炝炒莲白等,请几家老乡来吃饭,以答谢他们这一段对我的关照,他们都觉得好吃极了,呵呵,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一次极大的满足。

至于晚上休息,就睡在白天做饭的厨房里,因为有火炉,会觉得温暖,那里都是木的地板,打扫一下,把防潮垫铺好,拿出睡袋,就那样睡了,以后都是这么休息的。自己安慰自己说,至少比在野外睡帐篷享受的多啊。只是那条小藏獒好像对我的睡袋特别感兴趣,没有事就跑来研究研究,害的我在房间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不停的把它拎开、再拎开。

现在想来,在山上最难过的就是晚上的时光。由于没有电,晚上通常的事情就是围着火炉烤火,或看书,或胡思乱想,在不知不觉中任时光悄然流逝。去的时候带了几本书:丹纳的《艺术哲学》、比尔.莫耶斯的《美国心灵》等,可是后来晚上就不想看书了,因为烛火太昏暗,眼睛总是会很疼。于是后来的晚上最喜欢做的就是在火炉边坐着,看着燃烧的木柴,漫无边际的想些或近或远的事情。孩子们在没有睡之前会陪着我在火炉边,给我讲他们的家乡、给我唱歌跳舞,我也会给他们讲很多外界的事情。偶尔的雨夜,会有几个老乡来我房间,和我喝酒、聊天。通常喝的是一种叫“热酒”的东东:用自己酿的藏白酒,加酥油、白糖、少量水一起加热。一口喝下去,胸口火辣辣的,象被点燃了一样。当地人说,热酒要慢慢品,才有味道。可是我还是喜欢一口干下的那种感觉:瞬间的燃烧彷佛可以把所有的忧烦都烧掉,剩下的只有暖暖的火光和酒意。

平时闲暇的时间,我会让几个孩子带着我,去周围的山头、河谷行走拍照,这里的风景几乎都是原始的,穿行其中自是心旷神怡,尤其适合我的喜好。可是这里有一种很小的山蚂蟥:黑黑的、细细的,象一截燃烧后的火柴,叮到皮肤,吸饱血后,膨胀的吓人,而且会觉得很疼。在那里我数次和它遭遇,深受其苦。

由于这里交通不便,缺医少药,看病成了很困难的事情。我在去之前,一个曾经去过那里的朋友就建议我多带点药,以备不时之需,而且走的时候还可以给老乡们留下。于是我走之前采购了很多药品:主要是常用的治疗消炎、感冒、肠胃等药物。去到之后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对的。让白牧场没有医生,牧民们生病要么是硬挺过去,要么是坐几十公里去山下的另一个牧场去看病。我的父母都是医生,所以一些常见的病症自己还是能诊断应付。小学的另一个老师长期腹疼,一直没有看过医生,我看她难受的样子,问明情况,大致判断是胆囊问题,让下山的矿区司机带了些清肝利胆片和鸡谷草胶囊上来,结果还真管用。在山上期间,有好几个孩子的感冒发烧、腹泻都是我带去的药治好的。走之前我还专门下山又采购了一些常用药,和自己带去的一起留给了牧场的牧民。

去的时候由于准备不足,没有考虑到雨季山上的气温会那么低,所以只带了两件长袖T恤。在房间里有火炉还不觉得,出门总会觉得冷,尤其是在教室给孩子们上课时,总有种想发抖的感觉。幸好走的时候带了一件单层的冲锋衣,于是那件跟了我很多年的冲锋衣每天都穿在身上,一直到走的那天,送给了当地一个叫“书记”的牧民。因为具有防雨功能,雨天放牧的时候特别管用,比他们用牛毛编制的一种蓑衣轻便实用多了,他很是欢喜。如上,走的时候,我还把军用雨衣、剃须刀很多东西分别送给了大家。

在牧场的日子,处处都能感到那里的牧民诚心实意的欢喜和感激。“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喜欢这种被人记得和感谢的感觉,我也一样会感谢他们在这段日子给我带来的快乐。

下面该说一下自己的上课情况了。

让白牧场建场40多年,在此之前曾有多次办学的经历,但都半路夭折。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问题:一、以前办校时派来的老师都是公办教师,因为这里的自然环境恶劣,教学条件相对较差,所以老师都不安心自己工作,对教学也不负责任;二、由于以前的牧区经济比较落后,周围的牧民即没钱送孩子读书,也不愿送孩子读书,这种情况下导致学校生源断层。没有孩子来读书,学校自然也没有存在下去的理由。所以才会造成多次办学多次停办的情况。

2003年,随着交通、电力等各方面条件的改善,加之牧区经济较以前有了一定的发展。对富裕和文明的渴望使牧区的牧民意识到:缺少文化、环境闭塞、信息落后是制约牧区经济发展、经济落后的最主要因素。对知识的渴求和对外界文明的向往使他们作出了一个决定:牧民集体出资办学。这就是现在的让白牧场小学。学校现在总共有15名学生,十二名三年级的学生,三名学前班的孩子,年龄最大的16岁。有一名牧民们聘请来的女老师,也是当地人。她的工资收入是每个孩子每天一块钱,给我的感觉是真的很辛苦。

我在没有到让白小学之前,曾到另一个牧场的学校——鸭咀牧场中心校去看过。鸭咀中心校大概有50多名学生,主要来自附近的几个牧场农村。由于去的那天正赶到周末,学校其他的老师和学生都回家了,只留下一些离校区很远、在学校寄宿的学生。我推开了一个房门,里面有两张很脏很乱的床,上面堆满了衣物、被褥等,一个小孩子正在生火,门后用砖头摆着的架子上放着大米、佐料等。小孩子12岁,叫马小全,苗族,因为家比较远,平时都是住在学校,自己煮饭吃,看着简陋的房间,觉得很心酸。另外一个房间里有一个老奶奶正在烧火准备煮饭,陪我去的白老师用藏语和老奶奶交谈后得知,老奶奶有三个孙子在这里读书,她是专门来这里给孩子做饭、照顾他们起居的。靠墙角放着一张很大的木板,就是祖孙几个人睡的床。房间的简陋和脏乱让人说不出的难受。而在上面的让白,也有这样的情况。很多牧民都是先下山在这里修好房子,然后专门来照顾孩子,只是为了孩子能够读书。在山上和我一起住的三个孩子都是这样的寄宿生,平时要自己捡柴、拎水、煮饭,然后就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写字,那时候他们都是那么的认真、专注。他们小小年纪,就已经在这样的环境里要自立的生活、学习。而城里的那些同龄的孩子们呢。每每看到这些,感受最深的就是这里的人们对知识的渴望,无论再贫穷再艰苦都无法淹没人们对知识之光的灵性和光芒的追求。

学校设施很简陋,只有三间房子:一间老师的办公室,一间教室和一间杂物间。在所谓的老师的办公室里,连一张椅子都没有。我就在附近找了一块原木劈柴当我的座椅用。虽然简单,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按正轨的教学秩序进行的。每周的升旗仪式是不能少的,体育、美术也都有开,我在这里几乎客串了所有角色。在给孩子们上课的过程中,我痛彻的感到他们基础的薄弱和对知识的渴求。随教科书下发的教案对他们来说太深奥,远远超出他们的理解和认知能力,我在按教案给他们上完一课后就把它丢在一边了。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孩子们有重点的进行讲解,加深他们的印象记忆。语文课主要强调孩子们对生字、生词的理解记忆和对课文中心的理解,数学则要重新抓他们的基础知识的掌握。坦率的说他们以前的基础太差了点,我这样说不是诋毁以前他们的老师教的不好,而是觉得没有针对性。于是我在那里上课的这段时间,每天课后我的房间都不停的有孩子来问问题,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总会耐心给他们讲解。那里的孩子还是很乖的,每次讲评完作业或者问完题后,总会给我鞠躬,搞的我很感动又很不好意思。

平时课余时间,我会主动给孩子们讲很多对他们来说很陌生的事情,从电脑、数码相机,到飞机轮船。当然最多的是让他们提问,我来回答。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学无术,看的杂书太多,现在才发觉派上了用场,对孩子们提出的问题基本上都能回答、解释清楚,否则误人子弟的罪名我是万万承担不起的。至今仍清楚的记得第一天孩子们给我提的问题:西瓜是怎么长成的;鱼是怎么来的;乌龟是怎么长 大的。一一给他们回答。很是感慨:他们都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可是他们的自然知识未必有外面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知道的多。和生活在内地、城里的孩子那么大的差距,以后又怎么弥补?对于知识的学习来说,这里的孩子本身就在一个绝对不公平的起点上,他们如何去和内地的孩子竞争?要改变这种现状至少要几代人的努力,很难说他们注定是要继续落后下去?在教书的空闲,常常和孩子们以及牧场的大人们聊天。和我同住的14岁的扎西偏措告诉我,他读完六年级就不读书了,因为家里给他定了娃娃亲,他要回家结婚开始当家。另一个孩子加昂达瓦明年就要去喇嘛庙出家。而牧场以及周围很多牧民的孩子根本就没有读书,那些孩子的家长认为:读书也未必能找到好的工作,找不到钱,还不如在家放牛放羊来的实惠。面对他们的风俗以及宗教信仰,我无话可说,只是这些事实,常常让我觉得很悲哀。在当今这个浮躁、功利、物化的社会,在新的“读书无用论”日趋泛滥的今天,连这里我认为是世外的地方也无可幸免的受其影响,难道不是整个社会的悲哀吗?

第一个周末下山去县城的时候,和朋友在网上讨论这些问题。朋友说这样很好,让他们了解外界的事物,给他们一种向往和希望,也许是一种走出去的动力。而我并不这么看。走出去又能如何?当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有了强烈的渴望之后,又不得不面对他们生存得现状,因为他们中得大多数人都注定了要留在这偏僻得牧场,继续他们前人的生活,他们会不会因那种渴望而痛苦?即使有一天,当他们在那种渴望的支配下鼓足勇气、抱着对未来的向往走出大山,来到繁华的都市。可是面对残酷的社会现实,他们毫无疑问的将在社会的底层挣扎、奋斗,等他们尝便了生活的艰辛和磨难后,他们会不会怀念曾经的牧场那田园诗意的生活?和那种闭塞但是能开心自我的生活相比,哪种会更让他们快乐呢?他们再想起我这个曾经的老师会不会恨我呢?

走的那天,孩子们专门换上节日才穿的民族盛装,给我表演了集体舞蹈,给他们拍照的时候,眼泪已经是悄悄的流了下来。我上车的时候,孩子们在车旁排队站着,都已经是哭的不行了。强忍着眼泪和他们挥手告别。告诉他们我还会回来看他们的。我想在我的下半生中,我都不会再忘记这群孩子,不会忘记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那种纯真简单会让我重新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和欢喜。他们呢,他们在以后的日子还会记起来我吗,记起来我这个给他们上了很短时间课的老师吗?

回到城里,我又要继续我的生活。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和大多数人一样,在纷繁芜杂的尘世里,为了生计蝇营狗苟的奔波、忙碌着。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但我只是想在年轻的时候、有时间去做点自己认为是有意义的事情,在物质生活之外,可以去想一些有关社会、人生等有关精神层面的问题,无论生活再怎么艰辛劳碌,都给自己留一个精神的空间。也许我永远找不到问题的答案,但是套用一句流行的俗话:这样生活,我痛并快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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