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水吧，这孩子不能要”老太太微紧的额头渗出汗滴。

   腊月二十一，已经到了二九的天，猛烈的北风席卷这个残余的小村庄。破落的屋檐下，一个刚刚临盆的女人等待着命运的折杀。

   怀胎十月，出来的却是一个赔钱货，老太太窝囊，老爷子已经不再说话。冷冷的看着床榻上的三儿媳妇，能说什么，谁让她不争气。如果像她婆婆一般，可以生六个儿子，她现在或许就不是孤独的躺着。

   “趁天没亮，赶紧把事儿办了吧”老太太看都没有再看那个虚弱的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女人，还不到半个小时，自己辛辛苦苦孕育的骨肉就这样离开自己。泪，已经盈满了眼眶。

   “娘，我再看看孩子吧。”女人微弱的气息，发出了颤抖的哀求，“娘，他爸还没回来，等他爸回来看一眼，就一眼，行么”挣扎的抬起头，努力的寻找自己刚刚被抱走的小女儿，从出生到现在，小家伙还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仿佛，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经临近死亡。安静的没有一丝的声响。

   “说不好，是个哑巴，更不能留”大媳妇突然说了一句，一直站在身后的老大媳妇接过了老太太的话。

    这个家族，从老太爷开始，就有大太太管理整个内务的事情，现在，三儿媳妇生了一个闺女，刚刚接管家政大事的她自然要显一显威风。

   “大嫂，让我看看吧。求你了，大嫂”女人遮盖在身上的被子已经半数落下，颤抖的双手伸向抱着自己孩子的大嫂。

   老太太看了看，点了点头，或许，她想到了当初她生两个双胞胎闺女时，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被自己的婆婆给淹杀的一幕幕，现在，也是对当初两个女儿的逝去留恋的忏悔。也或许，是对她心疼的远在他乡的三儿子的交代。

   大媳妇看了老太太一眼，犹犹豫豫的向前走了两步

  “要看快看，没有了就不想了”老太太破天荒的多说了一句。

  “娘，这个孩子怎么不哭啊”一直默不出声的二媳妇轻轻的吐了一句。那张脸，不知是被窗外寒风吹出来的紫红，还是自嫁入周家，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所引出来的腮红，低得更低了。

  “三媳妇怪可怜的，老三不在，生了娃都没有人照顾，还有一个大孩子，吃饭都成问题。哎！”二媳妇今天的话特别多，虽然不抬头，可是一句句话都细微的传到了老三媳妇的耳中。

   三媳妇不能哭，在周家，媳妇哭，不能当着男人哭，不能当着婆婆哭，哭了，是在说男人对她不好，是在说周家对她不好。她不能丢了周家的人，今天这个孩子，是不能要了，本来已经在心里挣扎半天，安慰自己一番，听到了二嫂的话，终于忍不住了。

   三媳妇是嚎啕大哭，一个人跟着男人从冰天雪地的东北来到关内，还以为男人的老实能给自己带来后半生的幸福，如此一个庞大的家族，有着无数的规矩，非但没有享到什么福气，自己的锐气与灵气也随着家族的磨练而慢慢消失顿挫，怨谁呢？都乖自己命不好。生孩子，男人还不在，眼下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了，何苦呢？命运为何如此不公？上天啊！越想越难受，几年来，那些委屈，一涌心头。忍不住了，忍不住了啊！

  “娘，这孩子留下吧”二媳妇突然跪下了，“娘，老三不在，就是不要，也要等老三回来，他当爹的，总不能当他没有吧”二媳妇拽住了婆婆的衣角，“娘，娘”二媳妇说不出话了，朴实的她还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说服眼前这个让自己大气不敢出的婆婆。甚至，就是这几句话，回到家，说不好都会挨老二的鞭子，在周家，老太太的决定，没有人试图改变，也没有人能够改变。

   “滚”老太太踢开了爬在自己鞋边的老二媳妇。捋了捋额前被汗浸湿的发，看了看在旁边一声不吭的老爷子。

   老爷子卷着烟，慢慢的用洋火措开了，抖了抖手，看了一下天，“天亮了，这孩子的时辰还是很好的”

   烟雾迅速的蔓延开。

   刚才受老太太支使去抬水的四媳妇刚好回来。

   放下水，搓了搓被冻红的手，往袖馆里掺了掺，倚在门框上，听到老爷子的话，撇了一下嘴，“娘，嫩四儿子可是刚当上村支书，现在生孩子，上面查的那么紧，我三哥又不回来，这可如何是好”言下之意，这孩子要是留下来，要是让上面知道，非但孩子留不住，连老四的官也就没有了。

   毕竟是结过婚的女人，嫁到周家，是老四跪在周家佛堂前整整三天，滴水未进，才娶进门，这个女人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第一次出阁的时候，周围村落的男人排着队去看，那些男人里，就有老四。

   老四的朝思暮想终于盼到相传这个女人把自己男人克死的消息，第三天，老四就去提亲，自己去的，拿着两尺白绸布。什么都没说，这个女人连同自己刚刚三岁的女儿就被婆婆家送了出来。

   是女人幸运，还是老四的坚持感动了老天。总之，女人到了周家，接受了周家的家训，成了四媳妇。

   在周家，唯一一个跟老太太说话不低头，不脸红的就是四媳妇，而且用周家的家规来说就是不懂规矩。不是不懂，是从来不遵从。破罐子破摔，第一次的婚姻已经让她无所畏惧。

   床上的女人重新瘫在了床边，雪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飘洒在窗前。女人茫然的看着，“快回来，快回来救救你的孩子吧”她在呐喊，双眸中那绝望的呐喊渗透了皑皑雪色。

   哒哒嗒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此刻的肃静。

  “老六没过门的媳妇来了”老大媳妇一边用那大红的被子重新包严襁褓的女婴，一边把嘴巴伸到老太太耳边偷着说了一句。

  “把孩子抱走，别让她看见”老太太这句话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性情豪爽的老六未来的媳妇发出哈哈的大笑，喊着进来“恭喜，恭喜啊，听说俺三嫂有了个姑娘，俺给她带来几个鸡蛋，今早刚下得”

   不得已，大家开始陪笑，老太太暗意跪在地下的老二媳妇赶紧起来迎接，鸡蛋放在了门外的锅台上。

  “哟，我看看，三嫂，这娃真像俺三哥，你真有福气，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大福气，这女娃不哭不闹，好脾气哟！”

  女人看到没过门的弟妹接过大嫂手中自己的闺女，突然松了口气，一丝希望慢慢的浸透她的全身，稍微有了些许气力。

  “嗨嗨，你看，你看，三嫂，她冲我笑呢”

  女人终于看到了刚刚从自己身体里分娩出来的生命，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小巧的嘴巴像极了她爸爸，额头竟然也跟她奶奶似的紧皱着，甚至鼻子，竟然跟她的爷爷有些像。

  女人笑了，如果这个孩子能够活下来，一定要让她幸福，一定要让她找个平淡的人家，不要像她一样，走入这个深不可测的家庭，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

  不自觉的，女人又低下了头，叹了口气。

  “三嫂，不用愁，我知道，你想俺三哥呢，放心，他知道你给她又有了个闺女，一定乐得蹦高”老六的没过门的媳妇靠近老三媳妇故作神秘的小声说笑着，她那里知道，如果，她晚到个一时三刻，这个在她怀抱中朝她笑的生命便会遵从命运的安置。

   现在能救这个孩子的人，在那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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