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曾经写过一篇《新驴杂感》。在那篇文章里，我抒发对山水胜景的热爱和对那些“驴友们”的眷恋之情。那时我刚刚接触户外生活，如同久居沙漠的人第一次濒临浩瀚的海洋、自幼在平原长大的人第一次仰望入云的山峰，除了激动、震撼之外，还有微微眩晕的陶醉。
    随着进山次数的增加，我越发熟悉了那些隐于山野中的阡陌，也认识了很多行走其间的“驴子”，我会向那些穿皮鞋、着牛仔进山的“新驴们”伸出援手，也可以在亲朋面前侃侃而谈户外的话题。
该如何来定位我的“户外级别”呢？头驴和老驴的名头大抵是不适合的。头驴需要高度的责任感、厚重的包容心、超强的组织能力，我的道行远矣。况且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扯大旗的人，缺乏领袖魅力和领导欲望的人如何作“头儿”呢。而老驴给我的印象则一直不大好，狡黠、固执、虚荣、欺新、相轻......我自觉要地道一些。还是自诩“熟驴”吧，毕竟也算是脸儿熟道儿熟了嘛。
    我知道很多人玩户外除了锻炼身体、磨练意志之外，还有一个更阳刚的理由：为了证明自己。为此，他们甚至还制定了目标，征服某某雪山啦、穿越某某无人区啦。我曾经颇为敬仰那些“海拔英雄”和“丛林勇士”们，并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仿效。可静下心来，却觉得哪里似乎不大对劲。
    不是吗？户外运动非体育比赛，刘翔只有比约翰逊跑得快才能证明自己是110米栏的一哥，而“征服者们”即使登顶了珠峰又能证明什么呢？自己是群山之王吗？如果想证明自己是“现实版超人”的话，至少应该把那些丢弃在沿途的空氧气瓶、废弃物悉数打包带回来吧，这一定比那些与国旗的“蒙面合影”看起来更洋相。
    青岛大概还没有无聊到想去征服“世界屋脊”的驴子吧，那咱就说说家门口的崂山。在人类的祖先还没有学会直立行走的时候，崂山就已经耸立了2亿多年了，即便若干年后人类从这个地球上消失，它也还是要继续耸立下去的（当然，前提是人们没有“崂山之石可以填海、崂山之石可以美屋”的“奇思妙想”）。崂山根本不需要“海上名山第一”之类的头衔，它的存在也丝毫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可这似乎并不影响人们“征服崂山、荡平崂山”的兴致。我曾经亲眼目睹一位名驴亲率300多号人，浩浩荡荡从汉河进山，彩旗飘舞、尘土飞扬，场面着实相当壮观。等隔天进山，我看到了漫山遍野垃圾、一路上木折草败，便知他们的“征服欲”一定已获满足；而不久前，我途经大河东，发现记忆中雄伟的山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碎石，曾经灵秀的河道变成了杂乱无章的石料堆积场，便知人们的“荡平欲”也已获发泄了。
    恩格斯说过：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对自然界的胜利，因为每一次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了报复。他的话在一百年后的今天听来，简直振聋发聩。臭氧空洞、SARS肆虐、气候变暖、洪水滔天......大自然对无知却自大的人类的报复已经开始了。
    话题扯远了。我没有资格教训别人，更不敢对那些户外的前辈指指点点，只是想和大家分享自己的觉悟。我觉得，要做一个成熟的户外人，应该重视三种关系，即：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自身的修为。
    先说人与自然的关系吧。并非我是中国人就推崇东方智慧，但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睿智。早在两千多年前，我们的先人就为当今人类面临的生存危机给出了解决方案——“天人合一”。宇宙存在了几百亿年，地球也自转了几十亿年，那些经久形成的自然规律对一个只有几万年发展史的物种——人类而言简直就是不可违背的“天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自感羽翼丰满的人类毅然站到大自然的对立面上了，一边喊着“征服自然、改造地球”的口号，一边狂妄地做着不计后果的事。别的不说了，仅两年来在山里的所见所闻就令我为某些自称驴子的人汗颜。树丛中、石缝里的垃圾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累了就折根树枝作拐棍儿，乏了就点根烟提提神，如果这些行为还只能定义为“缺德”的话，那些挂在捕鸟网上的一具具风干的鸟儿的尸体，则是在控诉某些人的贪婪和残暴了。
    老话儿说：一人不进山、两人不望井。这的确是至理名言。结伴进山，既可以化解不良情绪，也有利于集思广益、共渡难关。危急关头的一只手，也许会挽救一条生命。从这个角度说，把户外的友谊上升到“生死之交”的高度其实并不为过。正因为在自然界面前，人类的力量弱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所以精诚团结、互相信任才是人们在陌生的环境中得以生存的不二法则。每一头驴子大概都接受过他人的帮助，所以正面的例子我就不举了，说一个前几天本人的亲身经历吧。
    山中遇一陡坡，一双情侣中男的先下来了，女的则被困在坡上，进退维谷、险象环生。坡下的我见状便徒手攀至坡中，助了女子一臂之力。待我艰难转身，准备下行时，却只看到了那对男女匆匆远去的背影。一声叹息之后，如刺在喉。还是这名女子，我们出山后刚踏上公路，正巧一辆公共汽车适时而至，走在前面的人上车了，后续队伍则向公路急奔而来，车中已显拥挤了。车上的驴子招呼司机稍等片刻，那名女子也许是归家心切吧，说了句：“别等了，让他们坐下一辆吧”。声音不大，我听到后却胸若锤击。
    说到这里，恰好切入第三个话题：自身修为。网上有个笑话，想探明MM身材和皮肤的真相，就带她去游泳池。同样，如果你想甄别一个人品行的优劣，那就一起体验户外吧。平素里，人们要么带着面具，要么力图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示人。在户外可就不同了，恶劣的环境、透支的体力、波动的情绪、简陋的食宿......人们在挑战自身肉体和精神极限的同时，还要随时准备面对意想不到的危险。疲于奔命、战战兢兢之余，谁还有精力去佯装，去伪善呢？于是一切掩饰都被彻底地剥掉，人们的精神赤裸相对，人格的高低贵贱便也一目了然了。户外生活可以暴露人性，更可以研磨美德、增进修为，古人云“行万里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人类的进化不就是从走路开始的吗？
    孟子认为“人之初性本善”，荀子却认为“人之初性本恶”，我是比较赞同后者观点的，西方的宗教不是也有“原罪说”吗？狂野的大自然虽然残酷，但却处处蕴含着真理，纯朴的先人正是以谦虚真诚的态度从自然界中汲取了营养，才创造了众多今天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灿烂文明。而工业革命之后，人类却以夜郎自大式的狂妄远离了大自然这个严厉而伟大的老师。
    我们应该秉承天人合一的精神，敞开胸怀，重新以低微的姿态投入到户外生活中去，在那里我们不但可以收获强健的体魄、顽强的意志、豁达的人生态度，还可以领悟自然界的最高智慧。